【山居歲月】 黑甜子菜
「離離原上草,一歲一枯榮,野火燒不盡,春風吹又生。」這是白居易十六歲時隨手寫的一篇習作,竟流傳至今,還一直成為小學生必讀的詩選,自有其道理。
原上之草何其多,有草,才得以見青山綠谷,但人們卻只見翠綠不見草命。見草就除,卻除不掉它們無論如何都要茂盛的生命力。
來到山中牧會,牧師館是建在微高的小坡上,每一扇窗外盡是舒暢的綠,遠眺近觀,觸目所及,整片山野都是綠草的天下。我極努力的認識這些霸占山林,既卑微又強韌的綠色小巨人,拍照是最快的速記,但它們族繁不及備載,已占據我三台行動硬碟的空間了,其勢力之大自不在話下。
去年發現了一種紫色的小野果,突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,讓我的深層記憶起了一陣翻騰。為了想起這種熟悉感,我摘了一盤又一盤,那味道似乎在敲擊我靈魂深處的某些古老回憶,直到媽媽的影子被記憶叫醒時,淚水卻已潸然。於是,我從去年底就盼著它今年的再度出現。
它叫黑甜子菜,別名很多,是野草,能吃就成了野菜。生命力極強,路旁、水溝邊、瓦礫地,屋前院後,任何一處不起眼的夾縫處,只要有土地的地方就有它的蹤跡。無論它們是如何被踐踏,被拔除,土地下埋藏的種子仍可以在絕處逢生,長出更茂盛的枝葉來,永遠不屈服於暴力之下。
我叫它「媽媽菜」,是因為小時候我和媽媽一起去野地摘過;也是因為教會的好多媽媽們不辭辛苦的去山上和溪邊四處尋找,摘了一袋袋肥美鮮嫩的尾端嫩葉送來給我,讓我好感動。黑甜子菜味甘略苦,是我連吃了兩個月的佳餚,還當寶貝般分裝成許多小袋送給親友。紫色野果我叫它做「台灣小藍莓」,曾是很多人童年難忘的零嘴。
黑甜子菜翻出我記憶裏的一些心傷。我小時候很愛哭,但是媽媽會跟我說:「要學路邊草,給人踢到也不嚎(台語)。」還有一次是國小時,做錯事被媽媽罵哭了,媽媽語重心長的對我說:「把眼淚擦乾!哭了沒人哄,就要堅強;怕了沒人陪,就要勇敢;累了沒人依靠,就要自立;心煩沒人安慰,就要學會承受。一個人就是一個人,如果不堅強,軟弱給誰看。」
這段話直到高中時才懂,原來媽媽是一株堅強的路邊草。她在台南出生,卻被抱到澎湖當養女。養父是日治時代的公務員,視媽媽如己出,讓媽媽受高等教育(師專),生活禮儀也極為要求。在媽媽國小時,外婆就連生了三個小孩,外婆是個瘦弱女子,媽媽要讀書,也要當小媽媽照顧三個弟妹,知道自己是養女,不能喊苦喊累,因此,有許多不能說出來的衝突情緒就在媽媽的心裏發酵滋長。
結婚前,媽媽才知道她是台南六甲陳氏家族的女兒。結婚後,爸爸帶著媽媽第一次回去找她的親生父母,也才知道父母已經過世,但有好多姊妹。從此,眾阿姨們每年都會輪流寄龍眼乾給媽媽,以聊慰離鄉遊子內心裏那一塊很複雜的缺口。
媽媽真像黑甜子菜,一切困厄的遭遇,她都默默承受,還有能力開花結果,餵飽了人,也給鳥兒吃。黑甜子菜,雖然沒有花的嬌寵和芬芳,但有它自己存在的本質,不必灌溉施肥,更不必呵護遮蔽。它身上有柔細軟刺,讓蟲兒無法靠近,它在自潔上顯出清高的氣質。這是上帝親自種給人類吃的健康蔬菜。
有毒的食品不斷被討論,市售的食物似乎無一倖免。人們心慌而無奈,卻也不知道哪兒才買得到無毒食品。癌症愈來愈多,肇因於斯土斯民,有不善良的民才有不潔淨的土地,有不潔的土就養出不健康的民。若再渾渾噩噩過下去,土地死了,人也無法健康活著。以賽亞書三十章廿至廿一節說:「主雖然以艱難給你當餅,以困苦給你當水,你的教師卻不再隱藏;你眼必看見你的教師。你或向左或向右,你必聽見後邊有聲音說:「這是正路,要行在其間。」
回想台灣早期的清苦日子,因為匱乏就去摘野菜配地瓜簽,各個長命百歲,樂觀自在。我們也來看看以色列民族的除酵日和住棚節,他們吃難以下嚥的無酵餅,住在帳篷裏與土地接觸,都是為了紀念當年祖先們在曠野漂流四十年的苦日子。更重要的是,要感謝上帝一路上的保護帶領。或許,該讓我們回歸到清貧的年代,才能重新體認上帝的心。
我們當以草為師。申命記十五章七節:「在耶和華─你神所賜你的地上,無論哪一座城裏,你弟兄中若有一個窮人,你不可忍著心、揝著手不幫補你窮乏的弟兄。」這正是黑甜子菜的精神,值得我們深思效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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